一

早上八点，泸州纳溪区中医院。

王燕踩着细高跟，白大褂里露出米色连衣裙，刚把钥匙插进主任办公室，杜某某就提着两杯热豆浆堵在门口。

“王姐，今天口红真显气色。”

她嘴里说着“别闹”，手却接过豆浆。吸管插进去，红豆味，甜度刚好。

那时候她压根没意识到，这杯豆浆像一颗糖衣药丸，外壳甜，芯子里裹着剂量十足的“钓钩”。

二

2013年春节，杜某某把年货搬上楼：一箱车厘子、两瓶五粮液，再加红包。

“王姐，给娃的压岁钱，图个吉利。”

红包厚度大概五千。

王燕心跳得比打印机还响，脑子里闪过“不能收”，可对方一句“咱俩谁跟谁”就把她摁在沙发上。

她收下那刻，像把一只脚伸进泥坑，拔出来得费老劲，干脆两只脚都踩进去。

后来她在忏悔视频里自嘲：“我以为自己只是人情世故，其实人家早把我当提款机。”

三

2018年9月，她升药剂科主任，签字就能决定医院进什么药、进多少。

升官宴还没散，杜某某把她拉到地下车库。

“姐，4个点，我保你一年这个数。”他伸出两根手指——二十万。

王燕没点头也没摇头，第二天采购目录里就多了一款抗生素。

药库小哥纳闷：“这药以前一年卖两箱，咋突然翻十倍？”

她装没听见，心里算盘噼啪：4%听着不高，可量一大，钱就像输液袋里的盐水，滴答滴答全流进自己兜里。

四年里，杜某某用报纸包着现金，25万多，一次两万三万，塞在她家楼道消防栓里。

四

杜某某只是开胃菜，真正的大餐是刘某。

刘某卖中药饮片，利润高得吓人。

他开出的价码直接翻倍：销售额的20%返给王燕。

“姐，黄芪、当归、党参，你帮我多报计划，我按吨给你算。”

王燕听完手心冒汗，20%等于医院每买一百块，她兜里直接落二十。

三年多，她帮刘某把销量从每年八十万抬到四百多万，自己回扣拿了80万出头。

钱太多，家里抽屉塞不下，她分批次拎回安徽老家，让表姐用塑料布包好，塞进老式木箱，再带回泸州，用亲戚名字买房。

一套、两套、三套，全写别人名，她连房产证都不敢放自己家。

五

杜某某、刘某、陈某、杨某某、佘某某，五个人像组队打游戏。

节假日排班：

端午，杜某某请她喝茅台；中秋，刘某安排家庭烧烤；

国庆，陈某直接包间打麻将，牌桌底下一千块一炮，输了算他们的，赢了归她。

她在牌桌上听见的不是“碰”“杠”，而是“姐，下周帮我多报五十箱注射液”。

她笑着回一句“看你表现”，手里糊了牌，心里也糊了原则。

六

2022年5月，纪检已经盯上中医院。

刘某仍拎着装满现金的手提包，约她在地下停车场。

“姐，再帮我顶一波，新款金银花到了。”

王燕收了手提包，回家把钱包进保鲜膜，塞进米桶。

一个月后，纪委工作人员敲她办公室门，她正在给医生开药事会通知。

手一抖，整盒印泥掉地上，红印泥溅得满地血点似的。

七

留置室墙是软的，灯24小时亮着。

她抱着被子哭到凌晨，问看守要了一片安定，还是睁眼到天亮。

录口供时，她把每一笔都背出来：

“杜某某25万3千6百；刘某80万出头；陈某5万7；杨某某3万2……”

像报药名一样顺溜。

她最难受的不是判刑，是女儿电话里问：“妈，你啥时候回家？我模拟考完了。”

她张了张嘴，只吐出一句：“听爸爸话。”

八

2022年12月，双开。2023年3月，法院一锤：

有期徒刑四年，罚金三十四万；

125万回扣全部追缴，上缴国库。

判决结束，法警给她戴手铐，金属冰凉，她忽然想起刚毕业时第一次进药房，老师傅说：“药是救人的，别把良心落在药柜后面。”

九

看守所送风窗口飘进一点桂花香，泸州街头桂花又开了。

她抬头，透过铁栅栏看见天空被切成一格一格，像药架上的小方格。

风把花香吹进来，也吹进来一句若有若无的称呼：

“王姐——”

她没回头，抱着膝盖坐在通铺上，数墙上光影，一寸一寸爬。

铁门“咣当”一声，走廊尽头有人喊“王燕，准备入监”。

她站起身，影子被拉得老长，像极当年自己走在医院长廊里的样子，只是白大褂再也穿不上了。